夏日的午后,天氣還有些熱,我走到加隆河畔一家露天的咖啡吧,選了一張舒服的座椅坐了下來,盯著眼前的郵包發(fā)呆,Charles電話里說的驚喜就在眼前,也不知道是什么。
點了杯湯力水加冰,女侍者看我的眼神有些詫異,也許是因為我嘴唇與牙齒烏黑的痕跡吧,那是波爾多濃郁的紅葡萄酒留下的,早上我嘗了近百款葡萄酒。給了5歐元小費,于是小妞送來一個燦爛的微笑,扭著翹臀,走開了。
清風微揚,沐浴在波爾多午后的陽光下,看河水靜淌,由東往西…憶起此城歷史,對于眼前的世界文化遺產(chǎn)恍惚間竟有種穿越的感覺,從羅馬軍隊到穆斯林鐵蹄,從海盜肆虐到不列顛殖民,歷經(jīng)兩次大戰(zhàn)洗禮,中世紀巴掌大的漁村卻因18世紀的葡萄酒貿(mào)易而繁榮興旺。
我是一名酒商,波爾多高商葡萄酒商業(yè)管理專業(yè)畢業(yè),常年往返于中法之間,選擇一些優(yōu)質(zhì)的法國葡萄酒出口到中國,偶爾做幾單大型設備。干我們這行的,用北京話說就是倒爺,低價買進,高價賣出,并不比賣白菜復雜多少,無非白菜變成了葡萄酒,而我了解波爾多葡萄酒就像了解自己兜里的人民幣般熟悉,左岸的名莊,右岸的車庫,幾乎走了個遍,哪家掌柜的生病,哪家新主人上位,婚喪嫁娶,就沒有我不知道的。近幾年趕上中國葡萄酒市場的火熱,自己的錢包也著實殷實了不少。
而今天,是一年一度的Vinexpo (國際葡萄酒及烈酒展覽會),在波爾多和香港輪流主辦。今年的主辦地正是波爾多,從6月16日開始一連五天接待來自全世界各地的酒商及記者。有人是來找酒的,有人則是來找人的,在這個城市,鄧文迪式的夢想秀,每天都在上演…
我看著桌上擺著的郵包,想著Charles口中的驚喜,略懷期待地拆起了郵包的封裝…
是瓶葡萄酒!
還是瓶沒有任何標簽的葡萄酒!
實在搞不清楚Charles,這個全球第二大酒業(yè)集團中國區(qū)培訓總監(jiān)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。
這是一瓶什么樣的葡萄酒呢?
那瓶子的棕色深得發(fā)黑,一定裝著能夠陳年的紅葡萄酒;看著瓶型有些特殊,既不是勃艮第的無肩“醬油瓶”,也不是傳統(tǒng)的經(jīng)典波爾多瓶,雖然形狀很像,比波爾多瓶身更粗大,入手也更為沉重。我不知道是不是這種分量讓我突然對這瓶酒產(chǎn)生了不容小覷之感,哪怕是很多波爾多列級莊也不會讓我這樣一位江湖老手有如此感覺。
不管怎么說,先打開吧。
請女侍者取來了酒刀與酒杯,既然形狀上像波爾多,那么拿波爾多的“郁金香杯”大體上是不會錯的。
自己用海馬刀的螺絲旋入了酒塞,拔木塞的時候較為費力,應該是新裝瓶不久的葡萄酒。
提出了白色質(zhì)地的酒塞,49mm長天然塞,表面光滑,空隙微小,一看便知是熏蒸過的高品質(zhì)酒塞。比普通45mm天然塞長4mm,別看這小小的4mm,因為樹皮使用率的關(guān)系,成本要高三四倍。用這么貴的塞子,說明主人特別看重酒的陳年能力,希望葡萄酒能存放更長的時間、有著更多的變化。這讓我更加小心對待眼前的葡萄酒了。
倒入杯中淺淺的一抹,傾斜著酒杯,舉過頭頂,透著陽光觀察,毫無疑問這酒有著非常漂亮的澄清度;壓低俯視,酒裙呈現(xiàn)出誘人深沉的紅,紅得發(fā)黑,一圈靚麗的紫,應該是剛剛裝瓶不久的新酒,按照正常的好酒陳釀時間向前推,這瓶酒可能是2010年裝瓶的,符合之前拔塞時的推測。
輕旋酒杯,我將鼻子探入這一圈圈耐人尋味的深沉…
這是一片開闊的果園,陽光,透過成片的櫻桃樹葉花花撒落下來,地上,草莓田中散落著一顆顆成熟的黑櫻桃,腳下偶爾踩到,果實破裂、綻出汁液的香氣隨著氣溫的上升則變得愈加濃郁了,仿佛漫步在澳洲午后鄉(xiāng)下的農(nóng)場,怡然自得。
不過,奇怪,怎么會有干凜的風吹過?
晃動著眼前這一抹深紅,我迫不及待將它送入口,想要找到這股風源起何處…
順著風吹來的方向,一路走出果園,驚悸于眼前的景象:
這幾乎可以說是一片荒蕪,沙棘叢生、怪石嶙峋,偶爾長出的沙棗樹孤傲倔強地抵御大風的侵襲,這風,是干的,還帶著沙。
遠方的巨大山脈屏風般佇立,南北,不見盡頭,我疲憊地前行,朝著那最高的山峰。生命在這里進行著最頑強的抗爭,野草從所有可能的空隙攀爬而出,有的已經(jīng)死去,枯萎發(fā)黃,更多的則從這些已然的死亡中冒出,更替著不朽的生命輪回。在呼嘯的山風里,我將五感全開,接收著所有自然的指引,獨自一人,開始攀登眼前的巨山,漸漸隱沒于這狂烈的風沙中…
抿了抿干燥的嘴唇,已從那風沙中歸來,自己還坐在波爾多加隆河畔那個咖啡吧的露天座椅上,似乎什么也不曾發(fā)生。
一人獨飲。
云霞漸落,華燈初上,波爾多的夜,流光溢彩。皮埃爾大橋上,車流有條不紊地交錯前行,回家的人不緊不慢。橋下,加隆河靜靜流淌,回潮的河水帶著浮木時不時打著旋兒。十字,從1821年一直劃到了現(xiàn)在。17個橋拱,是匠人們對于一位逝去偉人的祭奠與崇拜。17,則是他名字的字數(shù) —— Napoléon Bonaparte (拿破侖.波拿巴)。
酒至微醺,面前還是那瓶葡萄酒,杯中的紅已經(jīng)干涸,在壁上形成漂亮的痕。我將零錢壓在杯墊下準備離開,卻發(fā)現(xiàn)上面用口紅寫著一組號碼,抬頭尋找,漂亮的女侍者正嫣然而笑。倒了一杯遞給她,自己則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。這一口,出奇地甜美…
波爾多的夜,是醉人的,但更醉人的,是加隆河畔的“風”。
打電話給Charles,他告訴我:那座巨山是賀蘭山,那座山峰叫霄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