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,可以簡單的喝;歷史,可以細致的品。
對于葡萄酒,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理解,對于歷史,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角度。每種葡萄酒的發(fā)展軌跡,就像一個個歷史的符號,能帶給我們無盡的思考。郭校長雖然才疏學(xué)淺,但有時還是想說說歷史學(xué)家們不太會去研究的東西。
馬德拉酒,可謂是葡萄酒中的奇葩,它貫穿大航海時代、殖民擴張、美國獨立,每一段歷史,每一段插曲,總能找到馬德拉酒的身影,馬德拉酒的興衰史,就是這幾百年來歷史的縮影,實在值得分享一下。
(一)美國獨立與馬德拉酒
1776年7月4日,《獨立宣言》簽署,美國脫離英國殖民者宣告獨立,眾位開國元勛暢飲馬德拉酒?!丢毩⑿浴返某鰻t不僅僅是托馬斯•杰斐遜,還有本杰明•富富蘭克林、約翰•亞當(dāng)斯等等等等,他們都是杰出的人物,但今天的馬德拉酒的話題,要聊的是另外一個大佬。
喬治•華盛頓?也不是。今天要聊的是比喬治華盛頓還牛逼的一個人。
美國獨立的最大功臣,我認為是——約翰•漢考克(John Hancock)。
美國的獨立,就是他帶的頭。
在《獨立宣言》上簽名的大佬,有56個之多。那么,誰是《獨立宣言》第一個簽署人呢?是的,約翰•漢考克。
看看《獨立宣言》上最大的那個簽名,你就會知道,誰才是真正的老大。
約翰•漢考克,何許人也?
簡單點說,他是整個北美十三州的首富,馬薩諸塞當(dāng)?shù)刈钣绣X的土豪。漢考克帶頭抵抗英國殖民者,革命黨多年的花銷,他掏了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銀。漢考克那個大大的簽名,是對英王喬治三世赤裸裸的叫板——他就是想讓英國人知道是他漢考克帶頭造反!
《獨立宣言》于1776年簽署,華盛頓直到13年后的1789年才就任總統(tǒng),在這期間群龍無首?不,漢考克一直是美國的老大。華盛頓雖然娶了個有錢的寡婦,但是與漢考克比起來,也只能算個普通土豪。無論威望和地位、還是財富、政治影響力,都不能與漢考克同日而語。1775年的大陸會議上,喬治•華盛頓被任命為大陸軍總司令,在這份委任狀上簽字審批的會議主席,也是約翰·漢考克,美國沒有自己的政府之前,大陸會議的主席,就是一把手。
《美國憲法》孕育出爐之后,美國政府才正式開始運作,1789年,華盛頓做了臺前,漢考克干了幕后,前者成為了開國總統(tǒng),后者做了波士頓所在的馬薩諸塞州的州長。
在美國,總統(tǒng)就是個干活的,壓根管不到州長,此中深意,你懂的。
實際上,《獨立宣言》簽字的時候就只有漢考克一個人。待他簽完名字之后,當(dāng)晚再拿去印刷,趕印出來之后,再給各州代表們繼續(xù)簽名。
是的,《獨立宣言》不止一份,而是——200份!
實際上,代表們簽署并不是像今天的想象,一條長桌儀式感極強的那種。當(dāng)時的情況是,有些代表沒有到場,到場的有些人簽的也很勉強,比如富蘭克林一直就是一個溫和派,再加上英國殖民者到處抓人,有的代表直接嚇尿了,沒簽。
漢考克雖有一腔熱情,卻是沒什么勝算,工業(yè)革命以后的英國可是世界的霸主,一個土財主,帶領(lǐng)的是一伙沒有任何戰(zhàn)斗經(jīng)驗的民兵要和大英帝國抗衡,聽起來的確瘋狂。
漢考克雖然是個革命者,他本質(zhì)上他是生意人,那時候美國市場上的馬德拉酒,就是漢考克走私過來的。不但走私酒,只要英國人干的他都干,英國人不讓干的他也干。
就這樣拖拖拉拉,《獨立宣言》簽了個把月,才收集了這56個簽名。說到這些高富帥喝馬德拉酒慶祝,并非臨時起意,畢竟這是漢考克在做的生意。
漢考克是當(dāng)時美國的最大走私商!
不僅僅是《獨立宣言》的簽署,說到杰斐遜、華盛頓都是馬德拉酒的粉絲,還有說到各種重大場合的用酒,若有誰不喝馬德拉酒,那才真正奇怪呢。
(二)馬德拉酒引發(fā)的血案
說到美國獨立,不得不提的是一樁馬德拉酒引發(fā)的血案。
東印度公司——全球的第一家股份公司,為瓜分天下而成立,茶葉、絲綢,鴉片、食鹽、煙草……凡是賺錢的買賣,都不讓別人干,北美十三州的貿(mào)易基本被這個公司壟斷,它的大股東就是大英帝國。英國人很霸道,印花稅也是在這時候發(fā)揚光大的。
美國人這邊,走私、抗稅、大陸會議、辦報紙,組織茶黨……革命熱情不斷上升,這一切的幕后人,就是漢考克,他就是要美國獨立。
為了壟斷,殖民者頒布了各種各樣的坑爹規(guī)定,《航海條例》是其中之一——從亞洲、歐洲、美洲運送到英國以及英國殖民地的貨物,必須由英國船只運送。實際上,這個條例在1861年頒布以后,就一直有漏洞,漢考克一直在利用這個漏洞。
這個漏洞,就是馬德拉島。
馬德拉島距離北非的摩洛哥比距離里斯本還近了幾百公里,這么一個屌絲的島,葡萄牙人可能擔(dān)心會拉低他們的人均GDP,從而在歷史上就被劃歸了非洲?!逗胶l例》里的規(guī)定,根本就把這個馬德拉島給漏掉了。直到今天,馬德拉島雖然是葡萄牙的地盤,但所屬洲卻是仍是非洲。
歐洲的貿(mào)易被壟斷了,但是非洲的買賣可以干啊。于是,大量的馬德拉隨著漢考克的船被走私到了美國。
拉貨的船叫做“自由號”,這一次的馬德拉酒有3,150加侖,折合成今天的標準瓶,就是15,900瓶,但這條船到了波士頓后被扣下了,殖民者要漢考克交稅,否則不放船。
你扣我的船,還想黑我的酒,漢考克更絕,派人把自由號直接給燒了。
后來不斷爆發(fā)沖突,英國殖民者在波士頓街頭用槍打死了幾個平頭老百姓,《波士頓紀事報》借題不斷渲染,此為“波士頓大屠殺”事件,即“馬德拉酒引發(fā)的血案”。
緊接著,發(fā)生了更廣為人知的的“波士頓傾茶事件”,革命黨和殖民者的抗戰(zhàn)進入白熱化,美國最終爭取到了獨立。
眾所周知,傾茶事件的是波士頓茶黨,實際上在此之前,圍繞著馬德拉酒的走私和抗稅,早有“馬德拉酒黨”的出現(xiàn),之前在馬德拉酒的抗稅經(jīng)驗,給后來的傾茶事件做了鋪墊。
你肯定想到了,沒錯,無論是茶黨,還是酒黨,幕后人都是漢考克。
說到馬德拉酒在美洲的流行,絕非因為它的質(zhì)量,相比于征過高稅的其他酒,走私來的馬德拉酒無疑具有巨大的價格優(yōu)勢,因此在當(dāng)時成為了美國市場上最受歡迎的酒。
可以說,漢考克一生最主要做了兩件事,一是賺錢;二是革命。革命的目的,正如他那條船的名字——自由。
喝不死之酒,傳不朽之名,一個土財主兼民兵連長,也可以有大作為。
回顧這段歷史,那種無謂地追求獨立和自由的氣概仍然能令人血脈噴張。一直到今天,那些歐洲大陸的所謂名莊酒,在美利堅的土地上也從來沒有大紅大紫過。
(三)從大航海到殖民擴張期的馬德拉酒
馬德拉酒源自馬德拉島,葡萄牙人發(fā)現(xiàn)這個無人島之后,最初在這里放火燒山是準備種甘蔗的,因為那時候糖很值錢,十字軍東征搶劫之前,蠻荒的西歐人既沒見過甘蔗沒也吃過糖。
葡萄牙人,開創(chuàng)了大航海時代的同時,也成為了海上掠奪和殖民的鼻祖。早期的馬德拉酒本不作貿(mào)易之用,因為那時的歐洲已知道葡萄酒的儲存期有限,時間長了會變酸。船員們帶上馬德拉酒,一來為解解酒癮,二來還能壓艙,兩全其美。
哥倫布是一根筋,而且對地球的理解不到位,所以他一路向西找中國,結(jié)果陰差陽錯地發(fā)現(xiàn)了美洲。葡萄牙人則不同,他們歷來是往南航,沿著非洲大陸的西海岸,繞過非洲南端好望角之后,再往北航,這個航線意味著船上的馬德拉酒要兩次穿越赤道,離赤道越近就越熱,葡萄酒經(jīng)過這樣的高溫洗禮之后,味道完全變了,但是和常溫下變酸又大有不同,香氣口感不但能讓人接受,尤其是那股氧化后的氣味讓人陶醉。
這,便是馬德拉酒的起源。
大航海時代的產(chǎn)物。
就這樣偶然的發(fā)現(xiàn),使得經(jīng)過桑拿的酒成了好買賣,于是馬德拉島上開始大面積種葡萄。溫度對于馬德拉的影響是至關(guān)重要的,于是島上便出現(xiàn)了很多桑拿房,保持在30—40℃,因為這就是赤道附近的溫度——盡量和當(dāng)年航海時的一模一樣。
這時候,路易•巴斯德還沒出場,在他發(fā)現(xiàn)微生物導(dǎo)致酸敗的理論之前,葡萄酒經(jīng)不起長途運輸,走著走著就會變壞。
馬德拉酒呢?馬德拉酒不是不怕壞,而是它本身就是壞掉的酒。
壞掉的酒禁折騰,所以,它叫做“不死之酒”。
不死之酒,才適合漂洋過海,馬德拉島又是個航海的中轉(zhuǎn)站,馬德拉酒因此成為大航海時代以及殖民擴張期的熱門貨。
獨立戰(zhàn)爭前后,并不是只有美國人喝漢考克走私的馬德拉酒,英國殖民者其實也愛喝,而且正是這些英國人做了馬德拉酒的品牌大使,把馬德拉酒的影響傳播到大不列顛,馬德拉酒因此在英格蘭又流行起來。
?。ㄋ模R德拉酒的衰落
《獨立宣言》在1776年發(fā)布,美國獨立,1789年,華盛頓就任第一屆美國總統(tǒng)時,喝的也還是馬德拉酒。漢考克,不是一個人在戰(zhàn)斗,馬德拉酒的走私也一直沒有間斷。
但進入19世紀后,馬德拉酒開始走向衰落,因為世界的變化天翻地覆。
英國人率先完成了工業(yè)革命,蒸汽火車大大提升了運輸?shù)男省?851年,日不落帝國開創(chuàng)世博會,大量的機械技術(shù)得以推廣。法國人1855年的巴黎世博會,使得波爾多葡萄酒享譽全球。再之后,路易•巴斯德發(fā)現(xiàn)了微生物,自此不用再擔(dān)心葡萄酒變酸。隨著工業(yè)革命的浪潮,葡萄酒加快了貿(mào)易,走向了世界,馬德拉酒不再是唯一的選擇,也不再是最好的選擇。
19世紀下半葉,爆發(fā)葡萄根瘤蚜的災(zāi)難,全球的葡萄酒行業(yè)幾近崩潰,馬德拉島也沒能幸免。而此時,美國又發(fā)生了南北戰(zhàn)爭,就在這翻天覆地的時代,馬德拉酒的處境形同日暮。
進入20世紀之后,美國長達14年的禁酒令幾乎毀了美國葡萄酒產(chǎn)業(yè),到羅斯福上臺廢除禁酒令時,美國的酒業(yè)已是哀鴻一片。
馬德拉酒曾經(jīng)的輝煌,就此消失在歷史的車輪中。
(五)馬德拉酒與中國的淵源
提起大航海時代,對中國最大的沖擊,就是直接導(dǎo)致了明朝的滅亡。
李自成破不破北京,清兵入不入關(guān),明朝也一樣會完蛋,白銀貨幣化以后,不斷通貨膨脹和緊縮,那是真的民不聊生,經(jīng)濟的崩潰面前,天朝皇帝說話也不好使,因為白銀是舶來品,當(dāng)時的西班牙人靠白銀貿(mào)易著實牛逼了好一陣子。
葡萄牙人是大航海時代的先鋒,葡人的船隊向南一路發(fā)現(xiàn),一路掠奪,一路殖民,馬德拉島只是眾多被占領(lǐng)的島嶼之一。話說當(dāng)葡萄牙的商船來到澳門島,說想上岸曬牛皮,天朝的官員吹牛逼說,你能曬多大地兒,就給你多大地兒。
但葡萄牙人一上岸就壞事了。
一方曬牛皮,另一方吹牛逼,結(jié)果曬牛皮的騙了吹牛逼的,掀開了此后四百年葡人治澳的篇章。
歷史是一張大網(wǎng),只要去發(fā)現(xiàn),總能找到聯(lián)系。歷史留給我們太多的記憶,值得我們思考。今天的澳門,有隨處可見的馬德拉酒,就是大航海時代的殖民者留給我們的烙印。我第一次去澳門,把澳門島逛了一逛,回來時買了兩樣?xùn)|西——除了幾本葡萄酒的書,還有一瓶馬德拉酒。